不道峰高可接天,
低回云汉竟相连。
山横象岭雄南甸,
水绕蛟河出大川。
——(清)肖引凤《登石宝》
在鹤庆游子心头,故乡剪影就是一楼一山。想起故乡,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敦实的云鹤楼和高高的石宝山。
东西向的石宝山脉绵延十余公里,宽五六公里,不论从哪个方向看,气势磅礴崔嵬的石宝山都像是一道坚实的城墙,与西面的九鼎山一起紧紧拱卫着鹤庆大城。
早晨,朝阳从东面高高的城墙垛口照过来。傍晚,坝子里光线暗了,“城墙头”上却还金光灿烂。在鹤庆,风可以从不同方向吹来,却极少有东风,因为石宝山大城墙实在太高。
城墙下的大城内涵无限。数百年间,鹤庆涌现了无数仁人志士、文化大家、能工巧匠和鸿商巨贾。清末民初,叱咤西南丝路和茶马古道的鹤商通江达海,参与沟通太平洋文明圈、印度洋文明圈的联系,书写了无数传奇。
石宝山北接丽江东山,南连鸡足山、四角山之余脉,上有照壁山、大黑山、石宝山、龙华山、象眠山诸峰。最高峰石宝山海拔米,高出下面坝子多米,拔地而起,突兀地矗立在东方。站在山顶,可东望金沙、南眺苍洱、西瞰鹤川、北观玉龙,诚大观也。
石宝山南端的龙华山是承载鹤庆各族人民信仰的心灵家园。鹤庆为佛教密宗阿叱力教发祥地之一,龙华山为南诏大理时期国教——“阿叱力教”的”“外八坛场”。明清后,佛教禅宗在白族地方兴盛,龙华山上建有龙华寺、华严寺、妙眀居、慈光寺、开祥寺、觉乘阁、灵光寺、一乘庵等二十多个寺庙。数百年间,山上“金殿空中香迷雾,十里松风吹不断”,成为与鸡足山齐名的滇西北佛教圣地。
与他山孤峰高耸不同,石宝山主峰为双峰对峙,像极了城墙的垛口。夏秋时,强劲的太平洋季风沿金沙江谷地深入云南高原,暖热气流变幻为漫天云海,云海中的石宝山顶宛如仙山。如果有缘,就能在石宝山看到“大圆光立玉地上,外晕数重,每重五色,毛发可数”的佛光,那是云雾、水汽、光线等各种缘份碰巧生成的神奇。
石宝山“离天只有三尺三”,被道人们视为修行成仙的绝佳圣地,峰顶有玉皇阁、太子阁、白衣阁、祖师殿等道观。伴着不息的山风、冉冉的云霞,清静无为的道士与群山、清风为邻,苦苦追寻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。
想上异常高峻的城墙头可不容易,但城墙下却是可常去走走的,那就是渼龙潭等泉潭。石宝山之水源源不断往下浸,汇成珍珠般的泉潭,数渼龙潭最大。小潭数丈见方、日夜不息冒着珍珠气泡的清泉,潭畔树木扶疏,虽然石宝山近在咫尺,却“神龙见首不见尾”,仅能看大城墙的局部,“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”的感觉应该就是这样的。
石宝山大城墙内涵丰富,是高原物种基因库。山上森林茂密,海拔不同,植被也不同,拥有高等植物上千种,仅中药材就有二百多种,“一屁股坐着三棵药”绝非空话。夏秋时山上多菌,几乎囊括了鹤庆出产的所有野生菌品种。大城墙上也是动物的乐园,生栖有数十种野生动物。
春天,石宝山大城墙上山茶、杜鹃竞相绽放,姹紫嫣红、美不胜收。秋天,松塔累累,老乡们就赶着骡子进山,愉快地采摘大自然的恩赐。
石宝山大城墙于我是非常亲切的,我的母系血统源于山麓南端一个叫小水渼的白族寨子。那里山美水美。掘地即涌泉,家家有水位很浅的水井,弯下腰就可以用瓢舀水喝。寨子北边,还有出水很旺的小白龙潭,灌溉了大片田园。
我五岁那年,我们家“下放”到了辛屯的如意村。那是我第一次吃苦,一个儿童步行整整十五公里,来到石宝山大城墙的北端。那里密布河湖水网,出门就可在河沟中捉鱼摸虾,石宝山麓是一个个梨园,缀满了果实。
从城里到如意,需从三十六孔桥渡过草海,依稀记得海面开满了星星点点的海菜花,白族人划着小船在海上打鱼、撷海菜,一幅动人的水乡画面。
从如意翻过石宝山,就能到金沙江峡谷。峡谷西岸是石宝山的东麓,那里是彝族人的家园,也是万里长江第一桥捐建者蒋宗汉将军的故乡。
等真正登上石宝山大城墙顶时,我已经17岁,那是年清明,鹤庆一中组织高二年级四个班上石宝山去看日出。
我们是从石宝山大城墙南端开始登山的,一个叫北溪村的寨子。
与北面崖壁陡峭不一样,石宝山南端地势稍舒缓,经过一个长长的洪积扇后,进入岩石山体凹陷地带,地貌酷似一朵盛开的莲花,这里就是龙华山。
沿着陡峭的山路爬山走一个多小时,回望远处已是“一览众山小”。在阵阵松涛中又走了半小时,前方出现了一座古树掩映的古寺,那是龙华十八寺中地势最高的一乘庵。
站在寺前西眺,鹤庆坝子已被暮霭深深包裹,夕阳从马耳山的两耳中间照射过来,唯独龙华山一隅阳光灿灿。山下,晚霞映照的鸡窝寺就像海市蜃楼一样,逆光中的马耳山更加雄伟、高耸,那就是“鹤阳八景”之一的“龙华夕阳”美景。
一乘庵坐东向西,大雄宝殿和南北厢房保存得很好。大殿左侧,一株树形优雅的古树开满素雅的白花,清香袭人,我好奇地问路过的主人,答曰丁香花。
主人阿三是位还俗的僧人。动乱年代,他家曾搭救过我们的一位老师,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这次就是这位老师带大家来登山的,为接待好山下的“亲戚”,阿三家腾出所有房间让师生们歇息。
两百多人的到来让清静的古寺充满了生气和热闹。晚饭后,何文荣、王宏勋、洪礼钧我们四人“小团伙”在寺庙四周游逛。逛累了,便席地而坐凭风把酒,感受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。夜幕降临后,男生们全在大雄宝殿下榻,我和洪礼钧就睡在古旧的佛龛下。暗夜中,学子们怀揣观日出的激动,几乎无人入眠。
半夜两点多,就有人起来,于是我们也起“床”,一番收拾后,便跟着向导出发了。师生们披着星光,高一脚、低一脚的急行军。一开始是在森林中穿行,夜深林密,伸手不见五指,队伍中有不多的手电筒,师生们相互照应着行进。一个多小时后,终于走出了林带。微弱的月光下,白亮的路显眼了,但山风却大了起来。路也格外难行,有棱的石头把足板硌得生疼,但谁也不敢停下来。有时需翻过陡峭的崖壁,从天梯般的石蹬攀爬而上,真是惊险极了。
彼时,坝子里已是桃红柳绿的阳春三月,而石宝山上却还是满地白霜,刺骨、狂暴的山风抽打着衣着单薄的师生。好在年轻,一切困难都阻挡不了我们登上主峰看日出的决心,大家互相鼓励着勇敢前行,“川流不息”地埋头爬山。
终于,前方有了一团团火光,那是走得快的同学燃起的火堆。我们急切地赶上去取暖。这时,才看清山上景物已如极地一般,视野中看不到高大的树木,全是青黑色的裸岩,其间长满了地檀香和铺地杜鹃,两种灌木都干燥,刚拗下的青枝,扔进火堆就能熊熊燃烧。
半个小时后,天麻麻亮了,宝塔般的石宝山主峰已经影影绰绰了,我们小心灭了火堆,开始登顶冲刺。
东方现出鱼白肚时,上到了南天门。只见崎岖的山路上,四道高大的石门依次静静矗立,那是由石条穿斗而成的高大碑坊。前方,就是古人视为仙界的石宝山巅、石宝山大城墙的最高点!
石宝双峰形如竹笋状,险峻无比,看日出是在左侧山峰,因为那儿最高。
顶峰的路危险万分,石磴外即是深渊。我们手足并用,一步一步小心地攀登。耳畔刮着呼呼的山风,攀登石宝山顶峰,确实需要极大的毅力和勇气!
终于,我们上到了峰顶。
峰顶并不平,几十米见方。师生们兴致勃勃在寒风中矗立,翘首向东。东方明亮处是无穷无尽的山、一层一层的云。
又亮了些,天空云彩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,先月白、后鹅黄,渐渐地又转化为红色,漫天朝霞映红了天空。
不经意间,红霞间现出了几束光芒,耀眼的太阳露了一角。朝阳像个调皮的孩童,好奇地探了一下脑袋,然后就在群峰间“一簸一簸”地晃,似乎是在积蓄力量。
片刻后,浮云开始分化、四散,天空更加明亮了。
太阳攒足劲冉冉上升,猛地,一轮红日从东方山巅喷薄而出,照亮了环宇,也映红了我们的脸。
沐浴着朝阳,师生们极目远望、指点江山。老师指着东方说金沙江就在不远处的群山中,我尽情想象着这条中华民族母亲河冲破峡谷、浩浩东流的气势。南面的漫漫云海中露出几个岛屿般的高峰,老师说远处是苍山。近的两座,右边是马耳山,左边是鸡足山。大家平时最熟悉玉龙雪山,因为在坝子里就能看到它;眼前,晶莹的玉龙雪山显得非常雄伟,静静地矗立在天际。西面是熟悉的家园,哺育我们成长的地方;平坦无垠的鹤庆坝子炊烟袅袅,罩着薄薄的一层轻纱,如世外桃源一般。
太阳升高了,我们一起高呼,大声告别石宝高峰,声音传得很远很远,在石宝山大城墙上久久回荡……
少年时登石宝山,让我真正看清了石宝山大城墙,也让我对这座伟大的山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永恒的记忆。以至后来在他乡看日出,就会想起石宝山大城墙来。
石宝山大城墙,故乡的剪影,我心头最坚实的回忆!
注:部分照片选自网络和乡友作品。